文/刘娜
过往的荣耀和伤痛、英勇和诋毁，终将沉默于时间的长河中。
(资料图片)
唯有热气腾腾的生活和朴朴素素的爱情，永恒。
在微博上，看见了刘翔的照片。
如果不仔细分辨，还真的无法将屏幕中的人像，和脑海中的刘翔，重叠划等号。
照片是刘翔自曝的，配文是“噢吼”。
照片中的刘翔，于夜色中，着一身黑装，在黄浦江边跑步。
他时而瞪大眼睛绽放出刘式微笑，和雕塑鸟合影；
时而把双手举到头顶，呆萌比心。
没有了昨日夺冠的激情与庄严，倒多了邻家男人的朴厚与可亲。
有网友看到刘翔欲盖弥彰的小肚腩，开玩笑提醒他“不如跨个黄浦江减肥”。
对此，39岁的刘翔淡然一笑。
仅今年，就已不止一次晒自己“中年发福照”的刘翔，好像早已和身材焦虑达成了和解。
作为背负盛誉和骂名的“亚洲飞人”，刘翔早就放弃了活在别人审判里的作茧自缚。
他用松弛的生活、再婚的选择、发福的身材、清澄的笑容，给历史和未来注释。
尽管当初是带着伤痛，迎着骂名，黯然离场，但我们谁也无法否定：
在中国近20年的体育史上，刘翔是最伟大的运动员之一。
他参加了48次世界赛事，36次夺得冠军，45次站在领奖台上。
仅有3次和奖牌失之交臂。
这样的殊荣，哪怕放到今天，依然让人望尘莫及。
但，刘翔，昨日就做到了。
早在2004年雅典奥运会一战成名之前，刘翔就犹如一匹黑马，打破了“黄种人田径跨栏不行”的诅咒。
2002年法国里尔世锦赛中，他跑进了前三，却被裁判吹黑哨。
直到恩师孙海平据理力争，刘翔的成绩才得以改判。
孙海平教练当年接受采访作为中国田径运动员，刘翔自走向世界体育赛场那一刻，就明白了何谓偏见和傲慢。
他不会被嘲讽和恶意击垮，他要以绝处逢生的姿态，去纠正人们思想深处根深蒂固的荒谬。
小荷才露尖尖角时如此，盛名之下退隐江湖后，也如此。
他从来就不脆弱，他对黑暗有足够的耐受力。
他低估的，是荣耀和赞誉。
刘翔的高光时刻，无疑是2004年的雅典奥运会。
12秒93的成绩，不仅让他摘取中国男运动员的首枚奥运田径金牌，而且让他以飞人般的速度打破了保持11年之久的世界纪录。
他身披五星红旗，跳上金牌宝座，手比“我赢了！谁说黄种人不能拿到奥运金牌”的霸气与自信，不仅激荡着国人的英雄梦和自豪感。
而且也以加速度的迅猛，把他自己拽进流量和赞誉的陷阱。
他俨然成了国民英雄。
不论行至何处，都有鲜花和掌声、商务与代言、尖叫和追捧。
21岁的男孩，自幼奔跑于汗水挥洒的赛道上，对速度和夺冠耳熟能详，却对福祸相依和乐极生悲，匮乏准备。
站在流金璀璨的聚光灯下，很多人是无法也不愿想象，一旦失足跌落峡谷，将会遭受怎样的凶险和暗伤。
包括刘翔。
年轻气盛的他，那时候尚且无法准确预判：
人生诸多昂贵的礼物，暗中都标好了价钱。
有的以精神折磨，有的以健康代价。
而他，后来付出的是双倍。
2008年，在家门口举办的北京奥运会上，国人对刘翔的期待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。
仍旧活在刘翔“我能”神话里的国民，没有察觉到，如影随形的脚部伤痛和过度期待反弹的压力，正在吞噬刘翔的英雄梦。
发令枪响起后，背负着10多亿人期望的刘翔，戴着“1356”的参赛牌，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人群中。
他退赛了。
众人在巨大心理落差中，从绝望转而愤怒。
有人指责他“装病卖惨”，有人愤怒他“为啥不爬到终点”，更有人喊他是“演员，骗子”……
刘翔从万人追捧的“英雄”，变成了千夫所指的“懦夫”。
“太想赢在家门口”的心态，让我们很多人输不起。
而这种“输不起”的执念，让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出口，来转嫁内心的焦灼——
被推上神坛后，退赛的国民偶像刘翔，就这样唤醒了很多人内心的魔兽。
很多人陷入“刘翔竟然退赛”的失望里，却没有转过一扇门，如实如是地看见负伤前行的刘翔，有着怎样的病痛。
为迎接北京奥运会，刘翔也苦练多日，努力许久。
但比赛前，他旧伤复发，右脚疼痛，崩溃之下，他不得不用脚猛踢墙壁，试图让脚痛到麻木，依靠惯性，跑完比赛。
最后，发令枪响后，他知道自己失败了——
右脚痛得无法迈开步。
他黯然离场，掩面恸哭。
作为抵达过最高点的王者，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感知到，失败的羞耻，孤独的悲怆。
心理学上有句话：羞耻，是一切心理疾病的原罪。
因为耻感不仅碾碎我们的自信，还会让我们在熟悉的味道里，跌落“我不行，我不能，我还会搞砸”的受害者陷阱。
2012 年，当伦敦奥运会 110 米栏预赛枪声响起，刘翔就摔倒在第一道栏上。
他用左脚坚持跳到终点后，俯身亲吻栏架。
犹如吻别自己的英雄梦。
他顽疾复发，也再一次跌落受害者牢笼。
2008年奥运会上响起的熟悉骂声，再次骤然响起。
刘翔却不再恸哭。
他决定接受自己。
包括过往的荣耀，当下的伤痛，众人的质疑。
以及那些盛大终将消弭的欢喜，微小但足够坚韧的希望。
他接受一个黯然离场的王者背影，也拥抱一个陌生崭新的世俗生活。
他知道，热闹都是他人的，每个人归根结底，还是做回安静的自己。
在2015年的退役仪式上，刘翔5次哽咽，双目含泪，言辞恳切，脱稿演讲：
“人生总有高峰和低谷，虽然不是每次梦想都成为现实，但追求梦想的过程，将成为我人生中最宝贵的精神财富。”
自古只有新人笑，有谁愿听旧人哭。
世人不明白的是：
唯有旧人的哭，才是人生百味，才是世事人心，才是千帆过尽、百舸争流后的宁静馈赠，才是盛夏燃尽、严冬冰开后的春日祥和。
因为旧人的眼泪里，是王者历经是非成败后，戒骄戒躁的谦卑。
刘翔退役数月后，就结束了他和女演员葛天的短暂婚姻。
这场离婚，对于刘翔来说，或许是一场解脱。
斩断名利和虚妄的解脱。
远离嘈杂和是非的解脱。
放下流量和关注的解脱。
退役也好，离婚也好，不过是刘翔砸碎过往的自己，重建内心秩序的一种外显。
在掌声和赞誉里沉迷太久的他，要以这样的终结，挣脱虚名，回到实处，重构自己。
他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。
就像一个迷路太久的孩子，开始辨识回家的路。
他偶尔分享微博，全都是美食、旅行、运动和玩具。
人生是一场公平的交易。
年少时驰骋在赛场上的男人，在离开填满了奖杯和伤痛的赛道后，开始报复性补偿童年。
那一柜子充满童趣的玩具，便是证明。
那一口口吃下的烟火美食，也是证明。
证明他不再当别人眼中的王者，而是要享受自己结实的生活。
2016 年，刘翔再婚了，妻子是前女子撑杆跳高运动员吴莎。
相同的经历，相通的体悟，相似的病痛，让他们彼此靠近，也相互体谅。
好的婚姻，不仅能治愈一个人的旧伤，还能把人喂成一个好脾气的胖子。
刘翔肉眼可见地胖了。
意气风发不再，只有发福的身体和满面的笑容里，透出来的对当下一切的接纳与满足。
一个接纳了自己的人，会觉得万事皆安，万人皆善。
所以，2021年，因为苏炳添那句“我和翔哥一直有联系，他是我的偶像和幸运星”，再次把刘翔推上热搜。
很多人说，我们欠刘翔一个道歉。
刘翔和蔼地摆摆手：
“没有必要道歉，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会说错话，我年轻时也说过。”
是的，谁的青春不动荡，谁的年少不轻狂。
所幸的是，我们终于学会投降，从未丢掉善良。
我看着褪却青涩和悲伤、袒露真诚和安然的刘翔，内心想到的，是另一个假设：
2008年的那一幕，如果发生在今天。
我们对刘翔会不会宽容一点？
刘翔捱过的创伤会不会小一点？
刘翔式离场的英雄会不会更好过一些？
灾难是一场爱的教育。
它让我们摒弃戾气和丑陋，变得质朴且真实。
这一场又一场的灾难中，我们都在成长，向着某个不太明确但终究向阳的方向。
往事无法重访。
不管是我们，还是刘翔，都只能在时光的氤氲中，一路向前。
成为幸福的胖子，或健壮的俗人。
我们唯一能做的，是在此时，此地，此种情景中，对那些创造过荣耀和梦想，也有过眼泪和暗伤的人，葆有善意和宽容，并发自内心地说一声：
尽力就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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